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王祥康的诗《我的身上揣着前世的弹孔》《我的脚印刻下深深的埋怨》
王炳立的诗《生活切片:最后一课》《梦的切片104:我睡着了》
乌有其仁格的诗《秋风辞》
席芷的诗《记梦。与俗尘悲喜》
夏卿的诗《写在时光机纾上》 《竹马青梅》
周荣庆的诗《有远方的人》
张维军的诗《清晨,送一些朋友外出打工》《老虎出游(寓言诗)》
赵丽华的诗《生活空旷,而琐事拥挤》《当你老了》《生活的大幕徐徐落下来》
朱零的诗《雷锋》《两口子》
朱文菁的诗《桃花》
* 各位有重要遗漏、更正的敬请周内联系:q769502005.节日快乐!
开封
像古时花烛夜
新郎急着去挑落新娘的盖头
对于某个心仪的地方
就是这样心驰神往的
我的马病了,卸下的马鞍
不忍心再套上马背
铁树开花了,清明上河图
从纸上掉落了下来
包青天的铡刀,唯一不能
斩断的是纠结
2014、09、17初稿
襄阳城
招数都被诸葛亮用完了
在襄阳只能做些与计谋无关的事
逝去的琴音,已成为
襄阳骨子里的基因
成为城墙的一部分
风中掺杂着桂花的香味
河面上有些许的微澜
沉入的马像鱼儿在吐泡
有本书只能翻阅前面的部分
2014、09、24
镜头
从吴国到蜀国的襄阳
并不需要办理护照与签证
一架长焦相机是随身的行李
在一碗糊辣汤里
品了襄阳的味道之后
我开始抓拍城头上
抚琴弹奏的气定
躬耕田里的神闲
临终托孤的悲情……
奈何烟尘遮挡了我的镜头
2013、09、23
孔明菜
品尝地方特色菜当是观景之外的
一大旅游要素
孔明菜摆上餐桌时
伸出去的筷子犹豫了5秒钟
一道菜以军师的名讳来命名
是不是对智圣的不敬
停在空中的筷子不由得后撒了半寸
然而筷子还是迅捷伸向了菜碟
心想这道菜的本意一定是怀念孔明
于是坦然地将几根菜送入了口中
等不及下咽,就窃喜了起来
兴许咽下去的还有孔明的赐予的锦囊
2014、09、26
2.诗歌是感官经验、生命情绪与活泼泼的心智相遇,所产生的审美趣味,而不是僵硬的观念的推演,哪怕是“正确的观念”。审美趣味,趣味,还是趣味,这是真诗与赝品的分野。指月亮的手不是月亮,给诗歌下的定义也不是诗歌。很难给令人迷醉的东西下严格的定义,诗不是凝固的“存在物”,而是“去存在……”过程本身。
3.对于诗歌写作来说,训练、专注、沉湎、教养,如此等等是必要条件,但还是有一个决定性的致命条件——我应该直接说吗?——天才。可叹的是,没有对诗歌的审美敏锐也是一种“天生”,对这样的人,任何知识、修养都帮不了忙。纳博科夫说,无论现代还是古典,优异的文学其实只有一个流派,就是天才派。
4.海德格尔说:“艺术把真理固置于个别的事物”。这句话对外行和内行,语义重心是不一样的。外行认为,这里的关键词是“真理”;内行会认为是“个别”细节。没有大视野的诗人,其实不会发现真正有力量的细节。
5.单就情感经验的提供而言,好的诗歌,或启人心智,或给人安慰,或让人活得更自觉;或抚慰你,使你觉得生命的困境是难以逾越的,我们不必再自我折磨。但所有这些指标背后,还有一个总指标,就是作者必得是一个有性情的、有语言才能的、有趣的人。无论表达什么,诗,首先要吸引人看下去,得有活力和趣味。无趣的诗,读几行就会厌倦,用不着读完。
6.诗歌可以追求“深度”,但不能以趣味、活力和技艺的让步为代价。这正是一个纯粹的诗人,与借用诗歌来“说事”的诗人的根本不同。诗人叶芝说,智慧是一只蝴蝶,不是阴沉的食肉兽。纯粹的诗人是美丽的,值得信赖的,他们使诗歌恢复了骨子里的纯正性。让我们相信,趣味、活力和技艺会带来诗歌意味的富足,让我们在乏味的时代挽留住审美趣味这一恰如其分的财富。趣味、活力和技艺,是写作欢愉的保证。欢愉消除了话语权势,欢愉恢复了汉诗原曾有过后来被中断了的生命血色素。有趣味的诗,有效地避免了“滥情”与“说教”两大宿疾,让我们得以从一个具有美好性情和心智的诗人眼里去看看人生。蜜蜂采蜜同时也给花授粉。诗人劳动的快乐,就是蜜蜂似的美丽的快乐。诗人应有能力来胜任快乐。
7.旧体诗的基本语义单位是句子,而现代诗的基本语义单位却是词语。在此,每个词被迫变得格外敏感,关键处,若一脚踏空,全盘皆输。
8.诗歌之美主要不在于传达某个语义信息,而是它的传达方式值得我们沉浸、赏玩。所以,内行的欣赏者不太重视“诗所言”,而更喜欢注意“怎么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后面这个“之”,是强调情志言说的过程与方法。它才是秘密所在。卡勒说,“语言的非语义特点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它们具有什么样的效果——无论是诗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可以在语义和非语义的特点之间期待什么样的相互作用?这就是写诗与读诗的秘密乐趣所在。”诗歌引起我们对语言的特殊沉浸,惊愕,惊喜。当语言偏离了实用性,而带给我们喜悦时,诗现身了。
9.与那些自诩的“有教养的”读者、批评家一样,我也喜欢“深刻”的诗歌。不过我看中的是它的趣味、活力和技艺。这么一来,喜欢的原因就颇不一样了。我说,恰好是为了使诗歌更有趣味,诗人需要在其中涉入更复杂深邃的意义;恰好为了满足诗人对写作技艺的高难度游戏,他必须对心灵的幽秘有更多的发现。可以这么说,趣味和活力、技艺,其实也是对诗歌深度的考验,同时也检验着诗人对艺术的真诚。“深刻”可以名实不符,趣味、活力和技艺却总是表里如一。
10.不只是你怎样看世上万物,还有万物怎样看你。诗人的高下在此见出。
11.诗歌是需要高度专注的语言艺术,与小说家不尽相同,在特定意义上说,诗人不仅需要“开放”信息,同时更需要必要的“自我封闭”,凝神,静心默想。
12.唉,闲暇不能保证写出好诗,但写诗需要真正的闲暇时段。对我来说,只有闲暇才能带来持久的专注、凝神。好久没有时间写诗了,心里难过。但即兴为之,心里同样失望啊。
13.呈于境,感于目,亲乎情,切于事,会于心,达乎灵。简单吗?不,这就是最难得的诗歌。不要强行推销你的惊世骇俗和歇斯底里,写一首虚假的诗,往往是在作弄自己。我说诗歌要有活力,生气灌注,我要的是活力和生气,而不是瞎抖机灵、不消停。此言唯真诗人懂得。
14.不要用舞台上矫揉造作的范儿写诗。不要使用与你腻友调侃时的轻佻语调。诗是与处于喑哑之地的潜在知音的交流,要质朴,谦逊,诚恳,还有一点点羞怯的自我克制。
15.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写诗这件事无疑源于诗人的极度自恋。而诗人最令人讨厌的品质,恰恰就是自恋、自恋、还是自恋。天呐,身为诗评家,我看到多少自恋的家伙!谁愿意陪着你自恋呢?记住,要把自我迷恋,转换为对诗本身的专注和沉浸,这样才可能写出真正的好诗。艾略特比之华兹华斯,并非更不自恋,其间的区别是,艾略特知道这一点,并提出“非个人化”。
16.有人说,在“读图时代”,现代诗出局是必然的。我以为,恰好是读图时代,现代诗更有用了。现代诗的隐喻、暗示性,是画不出来也拍不出来的。你可以画、可以拍摄花开,但“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动花朵的力,催动我绿色的岁月”,你怎么画?诗歌有鲜润的感性,同时有形而上的灵魂体验,而且它们总是化若无痕地融会一体。所以,图画和诗,各有胜境,不可妄言谁取代谁。
17.写作不是描摹世界的表象,而是让“存在现身”。诗人不应照相式地反映事物,而要潜入对象的内部,将对象“从它自身中解放出来”,让他所创造的世界替他说话,达到心与道合的天地同参之境。诗的神秘性不在于诗的措辞(从措辞上看,许多好诗反而是朴实明澈的),而在于存在本身的神秘。诗人毋庸去制造更多的玄想,他对着感知对象凝神领悟,直到对象向他走来,并“要求”着在话语中展露它自己。
18.诗歌不必要你懂,而是要你感觉。无论古今,面对真正的好诗,在“懂”之前,我们已被感动。“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暗水横桥,矮屋香茅,看黄花都放了”。你懂什么?无须懂,你已被诗的境界所唤醒、已被诗的兴味触动。“黑夜比我更早睡去/黑夜是神的伤口/你是我的伤口/羊群和花朵也是岩石的伤口……今夜九十九座雪山高出天堂/使我彻夜难眠”(海子)。你懂什么?在“懂”之前,你已感觉到来自脊梁骨和内脏的寒冽、紧张、无告。
19.差的诗人往往在该含混的地方太清晰,而在该清晰的地方又太含混。
20.提醒忿忿不平的诗人注意,经常被批评家阐释的诗,未必自动等于好诗。有些诗,只不过有很大的阐释空间而已。有些诗很好,但不必阐释。
21.好的诗歌,像真佛,是有“后光”的。那光圈,看得见,摸不着,那是我们难以磨灭的茫然无知的美妙顷刻。
22.诗不是求知识。它无限扩展我们感知的边界。
23.诗人是世间一条柔韧的神经纤维。通常人们认为,诗中的意象,隐喻,“象征”无非就是借一个具体的形象来表达抽象观念,在诗中形象是处于从属地位的,目的是为了表达观念。这是一种误解。对诗人而言,整个宇宙就是一座“象征的森林”,外界事象与人的内心能够发生神秘的感应与契合;因此,“象征”等等不是一般的“修辞”技巧,而是内外现实的“相遇”、“相融合”。诗中的形象决不是从属的工具,它自身拥有自足的价值。在此,主客体不再区分,不是诗人外在地描写世间,而是他自身就是世间一条柔韧的神经纤维。
24.有许多诗人在作品中不厌其烦地诉说自己心灵的苦难,但并不能打动我。诗人责问道:“我说的还不够多么?”——让我们告诉他:“不。一个致命的原因恰恰是你说的太多,而‘诗’说的太少”。
25.优秀的诗人感念自己的读者,但写作时并不考虑读者。或者说,他寻找的是幽灵般的知音读者。李商隐写诗时,何曾考虑过未来的人阅读,可他感动了今天的我们。
26.诗歌不仅仅是传释你的情感、经验、智识,诗还有属于它本身的情感、经验、智识。诗人的高下,在此区分。
27.一首诗如果真正出色,内行的读者就不能从书写过程的踪迹上转移视线,迫不及待地奔向它的所指。因为能指与所指在这里忻合无间,它就是写作本身。寻找这首诗所指的理念,只是一件次要的事,而且常常名实不符,诗的魅力或魔力却表里如一。
28.用诗是“表达经验”,来PK“诗的本质是抒情”,其实还是没说到点子上。诗的本质不是抒情,不是经验,而是诗本身。不管你属于哪种创造力型态,每个真正的诗人生命内部,都有个“绝对的诗”的幽灵,或舍利。
29.弗莱说,“诗歌是咿呀之语和信手拈来的东西(babbleanddoodle),它们的根基是魅力和难以理解(charmandriddle)。”可以这么说。但关键是此咿呀不是彼咿呀,此信手拈来不是彼信手拈来。要使咿呀和信手具有诗的意义,具有诗人自己的文体风格,有多少你看不到的规则和漫漫路途啊。
30.诗的含混和清晰一样,本身不等于诗的价值。诗的价值:含混,必须有内在的精敏做基础;清晰,必须有“光明的神秘”。“你的美是月光下的庭院”(含混),比“你是一朵红玫瑰”(清晰),前者更精敏。对这类诗人来说,使用复杂感受力带来的诗歌的特殊语言“肌质”,同样出自于对确切表达个人灵魂的关注。在他们看来,不能为其它语言转述的言语,才是个人信息意义上的“精确的言语”,它远离平淡无奇的公共交流话语,说出了个人特殊感受力,和个人灵魂的独特体验。
31.写诗是诗人在过一种个殊化的语言生活,它像下棋一样没有实用目的。棋局既千变万化,又有规则。但规则增加了趣味,没有限制格局的美妙多变。
32.什么是有创造力的大诗人?我的标准是,既不仿写前人,又无法让后人仿写。难矣。非常遗憾,任何时代,有创造力的大诗人都是凤毛麟角,极其罕见。诗,是个体生命和语言的瞬间展开。与其它文体相比,在于它的不可复制性,不可复制别人,也不可复制自己。
33.优秀的诗歌关心的不只是可以“类聚化”的情感,更应是个体生命的经验。类聚化的情感只能“呼应”我们已有的态度,而个人经验才会“加深”乃至更新我们对生存和生命的感受与洞识。因此,我们在读那些优异的诗作时,会感到诗人是将自己的生命经验一点一点“捺”入文本中去。经验是“呈现的”,感情是“告知的”,对真正的好诗而言,“呈现”总是比“告之”的信息量更多,艺术的劲道更足。是呵,浪漫主义滥情诗歌的衰退早已警示过我们:允许写得不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34.诗歌是由感性而生的。但是,再好的感性,也无法绝对地保证我们写出一首好诗。诗是语言中的语言,这意味着,从你感到的世界到你写出的“诗的世界”,中间还有对语言艰辛地提炼、磋商的考验。而缺乏技艺,你感觉的浓度就被磨损掉了。你必须从普泛的人类感受中提取出真正属于诗的特殊的东西,在现实经验与美感经验中谋求到美妙的平衡——体验和感性,当然要求诗人“能入”,但真正写好感性,其奥秘却还在于审美观照的“能出”。入与出,是诗歌旨趣中的“悖谬”所在,也是对诗人创造力的舒心的折磨。如果把握好这一分寸,就会使我们的诗在“可言之境”的上层,有力地暗示出另一个更鲜润、更神奇,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博大的“无言之境”。技艺的加入,使诗可供心灵去反复体验而不至于在“达意”之后发生耗损;在日常经验和人文话语的“可言之境”无所作为的地方,诗歌纵身一跃,带着我们领受了生命体验中“无言之境”所暗示的“缄默”的启发力量。
35.好诗人的技艺,如球星的“手感”,精敏有效,一点不显匠气和板滞。他在自发和自觉之间保持了一种活力:既有“深思熟虑”的精审,又葆有着“即兴”般的鲜活感。在好诗人笔下,即兴的灵感不是诗思的最终落点,而只是跳板;诗人依然伴以清醒的头脑,久经磨练的手艺。直到耐心地刻划或挖掘出生命中经久而内在的经验的纹理。形象地说,一般化的诗人笔下表达的灵感像被“吐出”的一口气;而好诗人的灵感则是复被“吸进”的一口气,携有经验在涵泳后的洞察力,二级光晕,晶体合适的压强与生命恒久的温度。
36.对世上万象的观感。诗歌要有适合于特定题材的流畅、美妙、自如的声音,但这种声音效果是诗人久经磨砺、反复调试的结果。音义协调的好声音,自然的声音,其实等着诗人提炼,和发明。找到并校准那绝对的声音!别相信自然而然就会流畅的说法,这么说,不是外行,就是自矜的谎言。
37.诗歌的声音也是意义的一种。它聚拢、塑型了时空。我未尝见过哪个好的诗人,对声音没有特别的敏感。对现代诗而言,声音起到的绝非装饰,它也是诗的创造性存在本身。对好的诗人来说,声音也要求原创性。声音本身也是讲述、吟述、回忆、畅想、讥诮、反讽……声音,语言在抖动。噢,别忘了,寂静,原始寂静也是诗的声音之一……
38.惊动了诗人,使他觉得值得以诗歌处理的那些事物,都有自己内在的节奏,诗人寻找它,呈现它。好的现代诗,节奏像是事物自身的;坏的现代诗,节奏是诗人强行嵌入的。对诗歌的“耳感”,帕斯一向极为重视。他说过:“何谓理解一首诗?其意义首先是:听见它。节奏是区别和类似的关系:这个声音不是那个声音,这个声音近似那个声音。节奏是原始的比喻,而且囊括了其它一切。它说的是:连续就是反复,时间就是没有时间”(《总结》)。
39.有些诗,声音跃居首位,我们只消打开感官深深浸入、出声吟咏即可,未必要去“破译”什么“密码”。我甚至想拎起来“抖一抖”这首诗,它准会发出单纯悦耳的“泠泠”声响!
40.诗歌话语区别于其它话语的特征,一般地说表现在以下四组差异对比上:音乐性/松弛性;创造性/约定俗成性;表现性/平面性;构成性/单维性。这里暂且不谈后三组对比,只谈其“音乐性/松弛性”的方面。传统诗歌也非常讲究音乐性,但它的音乐性是由预先设置的声律音韵决定的。也可以说是“音在笔先”。而现代诗的音乐性,是与诗人瞬间生命体验的节奏共时生成的,声音是特殊的“这一个”意义的回声。正如伯克兹所言:“好的诗歌是对声音和意义的一种复合性认可。在其中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声音是意义的一种,意义也是声音的一种。意义对应于心智,声音对应于心境。”(《指定继承人》)重读旧作,发现我年轻时写的诗,元音发得很足,那是因为潜意识中是写给别人看的。中年之后,有喑哑感,摩擦感,触及感,那是自言自语。
41.格雷夫斯说,“诗是一种极敏感的物质,让它们自己凝结成型比把它们装进预设的模型效果更佳。”(《现代派诗歌概论》)在此,不同的生命体验决定了声音流动的不同型式。比如,诗歌的“回旋”(表现基本主题的句型旋律屡次反复),“和声”(同时发生的几个主题乐音的协调配合),“变奏”(由一个基本主题生发开去,保持主题的基本骨架而在装饰、对位、音型、速度、调性等方面加以自由发挥),如此等等,都是意义与声音的整一呈现。也可以说,现代诗的节奏是与“意义”相互发现、相互选择的,声音与意义同步发生。现代诗的声音,不等于“韵脚”。在我看来,诗歌韵脚的有与无,都不会自动带来一首诗的成败。在使用现代汉语的情况下,许多时候,规律而密集的押韵,反而会毁掉一首诗的音义谐和——就像一个人的“好事”做得太多、太急切、太机械,反而让人不适或生厌一样。现代诗人虽普遍追求非韵化,但其实特别重视个人的生命节奏。成功的诗歌既是心灵的运动,也是“声音的运动”。高妙的声音,能在语义、字词结束之处继续鸣响,召唤出语义不能说出的东西。非韵化并不意味着诗歌的“非体化”。好的自由诗是“非韵而有体”的。体,与声音也有密切关系。非韵化不是刻意反韵(在恰当的地方诗人不必刻意回避韵脚),但他们更重视的是“体”的自觉。诗是汩汩的泉源,但却是一道“被引导的泉源”。在声音节奏上保持着语感、语速款款的奔逸性,在境界上逡巡着前行—回溯力量。
42.不同的诗的节奏,也暗示诗人对时间的重塑。
43.如何判断一个诗人作品的成色,当然有许多方面。多年来,在我却有一个不会稍事放宽的衡量维度,就是看其是否有值得“被再听的声音”。我们眼见着有多少诗歌生手“破马张飞”地认为,现代诗嘛,就是“自由”,声音问题无关紧要。我以为,与其说现代诗不重视声音,不如说在现代诗中,“声音”其实变得更重要、也更难了。传统诗歌的声音是“预设”的,时常反倒不必付出更多心思。而所谓新诗里的“新格律体”,如果拘泥过分,常常也会导致表面化地理解诗歌文体,进行“常识”意义上的形式鉴定,无多新意地呼吁“常体”的重建,不外是音韵、节奏、建行、段落格式的均量均质等。我以为,成熟的“现代诗”,应使声音成为意义的延伸,意义成为声音的延伸。好的诗歌,真正教我满意之处,必包括诗人对声音的塑造。于坚表述过这样的意思,道是“犹如中国书法的美感不是基于字义本身,而是来自线条流动的气韵,诗歌的美感来自语感的流动。它是诗人生命的节奏,而不仅仅是音节的抑扬顿挫”。诗人把直觉到的,组合成有意味的形式,成为内/外忻合无间的语感,诗歌的生命就得到了表现。是故,没有生命真气的诗歌没有语感,故意制造的口吻和做作的行文特点没有语感。没有诗人的生命灌注的诗,更没有语感。我们读优秀的现代诗,所感到的既不是“预设”的声音模式,也不是表面的类聚化的“音韵悦耳”,而是谛听有个人化波长的声音。好的诗人,不惟有“道”,还有个人的“气息”,貌似随兴,其实专注地提炼出了个人化的节奏和口气,这种个人的声音模式,已像指纹一样捺进文本中。是否有能力将情绪、境界、思想,和声音融为一体,是考量一个诗人水准的可靠尺度,能经受住这种挑剔、检验的诗人,并不多。
44.诗的声音,不仅是指清澈悦耳。还有一种发自生命深处的重浊的舒适。
45.戴望舒早期的《雨巷》系列,追求“耳感”。后来的《我的记忆》系列反对“耳感”。可按我的标准,后者反而更有个人的声音效果。
46.好诗,还要在潜意识中激起幽鸣……
47.话语:一、隐秘落下/用陨石的声音述说/它带给你们天外的奇迹/在地面它安详/在天文学家的锤子下它已死亡/这就是诗的话语/无法穿透/每一次剖解都是一种伤害/轻盈吹拂/用风的声音述说/没有核心/你们看到树在晃动/那不是风/风是空无/你们听到的只是耳膜的颤动/风起于无端/涉过了漫长的年代/是大自然的翅羽在飘荡/尔后/它宁息/或者是马的眸子/涣散而凝神/在黄昏/你们望着它不要说话/它比语言重要/因为它超出了语言/在马的眸子里/世界懂事得不再吭声/不是母亲的话语/是母亲砧捣寒衣的声音/你用心听着它/无法转述.你不会感到陌生/但又永远不能洞悉/这就是诗的话语/它近乎不在/你相信了它/你活得温柔/安慰。
二、河流经过的地方/永远在变幻/卵石和沙砾被淘洗得干净/但这与水无关/水的心思只是流动/你看到发电站的轮子旋转/水车浇灌了燃烧的麦田/请不要对水感恩/(因为它有“用”)/水只是水/是“自在”流动的意志/不是你利用的东西/水比人类的存在/更古老/也更干净/草地蓬松/昆虫细细理着触须/这不是诗/诗不单是草的形体/更是草叶里流动的绿汁/你不能只是看到/你得用舌头尝/让它们流入你的动脉/人类对草的理解/比不上一只幼鹿/诗歌在你身边/有时又在万有之外/你们看到的/只是你们肉身的影像/不是诗本身/你们只能一点点排除错误/劳作,等待/接近它的元始。
48.隐喻诗歌的修辞复杂含混,但能更清晰地把诗歌说话的声音和写作者自己的声音区分开。
49.保罗•策兰说:“诗歌从不强行给予,而是去揭示”。所谓“强行给予”?就是诗人处理材料时,以单一的视点和明确的态度直接“告知”读者,他的伦理判断、价值立场、情感趋向。这样的诗表面看清晰、透彻,但实际上往往成为枯燥的道德说教,成为一篇被精心修饰过的“美文的训话”。如果诗歌变为简单的道德承诺,诗人会在不期然中标榜所有正义、纯洁、终极关怀都站在自己一边,这样就取消了诗歌的多样性和与读者的平等对话。表面看这种诗歌获得了“统一性”,但这种统一是贫乏的,对事物的“清晰透彻”认识恰好遮蔽了事物固有的复杂内容——它“透彻”到了独断地压抑透彻的程度。而“揭示”,就是保持对事物多样性的认识,如其所是地呈现它鲜活的状貌,将含混多义的世界置于词语多角度的光照之下,标志或呈示它自身内部的种种丰富性,同时维护着读者沉思、提问、自由地二度创造的权利。
50.情感经验像是一块布,做成体面的衣服,靠的是诗人的“裁”能。
51.唯有有雄强创造力的诗人,能够把“诗家语”和“非诗语言”熔炼为行气贯穿浑然天成的一体。
52.一首真正有创意的诗,不只是结束一次成功的创作,同时也为其它的诗作敞开可能性。
53.隐喻,只是诗歌的语型之一,不应形成“专权”。诗意的经验未必都要用隐喻表现,有不可言说的神奇,也有可用口语言说的平中见奇,表面波澜不惊中,隐含内在心灵的陡峭。
54.不一定奇诡。这也是好的诗歌语言:踏实而腴润,经过淬砺又像是脱口而出,单纯而又有骨子里的丰富感。平和深邃不再蛊惑,诚恳自尊又触动人心。
选自《诗刊》2014年6月号上半月刊“诗学广场”栏目
陈超:1958年生于山西太原,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博士生导师。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北京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特聘研究员,《新诗评论》编委。主要研究方向为现代诗学、比较诗学、现代西方哲学,主要著作有《生命诗学论稿》《打开诗的漂流瓶——现代诗研究论集》《二十世纪中国探索诗鉴赏》《当代外国诗歌佳作导读》《中国先锋诗歌论》《游荡者说》《辩难与沉默》等。2005年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
[摘要]“人本是散落的珠子,随地乱滚,文化就是那根柔弱又强韧的细丝,将珠子串起来成为社会。而公民社会,因为不倚赖皇权或神权来坚固它的底座,因此文化便是公民社会最重要的黏合剂。”
龙应台,台湾地区著名作家,作品针砭时事,鞭辟入里。
曾经有一个特别难忘的场合,作为台北市首任文化局长的我被要求当场“简单扼要”地说出来,“文化是什么?”
1999年9月,第一次以官员身份踏进台北市议会,开始了长达四个月的质询期,每天坐在议会里四五个小时接受议员轮番问政。议员发言多半用一种怒吼咆哮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扩大音量,耳朵嗡嗡作响。一天下来,我总是在半晕眩的状态下回到办公室,再批公文到半夜。交通局长原是台大教授,他说他的症状是胃绞痛,呕吐。
到了12月底,事情变得迫切了,因为预算必须完成“三读”通过,1月份开始的政务才能执行。咆哮了四个月的议会为了要表现“戮力为公”,很戏剧化地总是拖到12月的最后一两天再以“通宵不寐”的方式审查预算,从下午两点开始连审24小时或48小时。在这个过程中,52个议员可以分批轮流上阵,回去小睡一场或者吃个酒席再回来,每个局处的首长官员却得寸步不离地彻夜死守。
我坐在大厅一隅,看着窗外冬夜的雨湿湿地打在玻璃窗上,嘁嘁作响,觉得全身彻骨的寒意。
就在这样的一个阴冷寒湿、焦灼不安,而且荒谬透顶的凌晨3点钟,我突然发现“龙应台局长”被唤上了质询台,为台北市的文化预算辩护。一个议员,刚从外面进来,似乎喝了点酒,满脸红通通的,大声说,“局长,你说吧,什么叫做文化?”
对着空荡荡的议事大厅,冬夜的凌晨3点,台北市文化局长说:
文化?它是随便一个人迎面走来,他的举手投足,他的一颦一笑,他的整体气质。他走过一棵树,树枝低垂,他是随手把枝折断丢弃,还是弯身而过?一只满身是癣的流浪狗走近他,他是怜悯地避开,还是一脚踢过去?电梯门打开,他是谦抑地让人,还是霸道地把别人挤开?一个盲人和他并肩路口,绿灯亮了,他会搀那盲者一把吗?他与别人如何擦身而过?他如何低头系上自己松了的鞋带?他怎么从卖菜的小贩手里接过找来的零钱?
如果他在会议、教室、电视屏幕的公领域里大谈民主人权和劳工权益,在自己家的私领域里,他尊重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吗?他对家里的保姆和工人以礼相待吗?
独处时,他,如何与自己相处?所有的教养、原则、规范,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怎么样?
文化其实体现在一个人如何对待他人、对待自己、如何对待自己所处的自然环境。在一个文化厚实深沉的社会里,人懂得尊重自己———他不苟且,因为不苟且所以有品位;人懂得尊重别人———他不霸道,因为不霸道所以有道德;人懂得尊重自然———他不掠夺,因为不掠夺所以有永续的智能。
品位、道德、智能,是文化积累的总和。
那微醺的议员事后告诉我,他以为我会谈音乐厅和美术馆,以为我会拿出艰深的学术定义。
我当然没有,因为我实在觉得,文化不过是代代累积沉淀的习惯和信念,渗透在生活的实践中。
粉墙下一株蔷薇
凌晨3时的议会其实不容许我把话说得透彻;否则,我想我会慢条斯理地继续说:
胡兰成描写他所熟悉的乡下人。俭朴的农家妇女也许坐在门槛上织毛线、捡豆子,穿着家居的粗布裤,但是一见邻居来访,即使是极为熟悉的街坊邻居,她也必先进屋里去,将裙子换上,再出来和客人说话。穿裙或穿裤代表什么符号因时代而变,但是认为“礼”是重要的──也就是一种对自己和对他人的尊重,却代代相传。农妇身上显现的其实是一种文化的底蕴。什么叫底蕴呢,不过就是一种共同的价值观,因为祖辈父辈层层传递,因为家家户户耳濡目染,一个不识字的人也自然而然陶冶其中,价值观在潜移默化中于焉形成,就是文化。
小时候我住在台湾农村,当邻家孩子送来一篮自家树种出的枣子时,母亲会将枣子收下,然后一定在那竹篮里放回一点东西,几颗芒果、一把蔬菜。家里什么都没有时,她一定将篮子填满白米,让邻家孩子带回。问她为什么,她说,“不能让送礼的人空手走开。”
农村的人或许不知道仲尼曾经说过“尔爱其羊,吾爱其礼”,但是他可以举手投足之间,无处不是“礼”。
希腊的山从大海拔起,气候干燥,土地贫瘠,简陋的农舍错落在荆棘山路中,老农牵着大耳驴子自橄榄树下走过。他的简单的家,粉墙漆得雪白,墙角一株蔷薇老根盘旋,开出一簇簇绯红的花朵,映在白墙上。老农不见得知道亚里斯多德如何谈论诗学和美学,但是他在刷白了的粉墙边种下一株红蔷薇,显然认为“美”是重要的,一种对待自己、对待他人、对待环境的做法。他很可能不曾踏入过任何美术馆,但他起居进退之间,无处不是“美”。
在台湾南部乡下,我曾经在一个庙前的荷花池畔坐下。为了不把裙子弄脏,便将报纸垫在下面。一个戴着斗笠的老人家马上递过来自己肩上的毛巾,说,“小姐,那个纸有字,不要坐啦,我的毛巾给你坐。”字,代表知识的价值,斗笠老伯坚持自己对知识的敬重。
对于心中某种“价值”和“秩序”的坚持,在乱世中尤其黑白分明起来。今天我们看见的巴黎雍容美丽一如以往,是因为,占领巴黎的德国指挥官在接到希特勒“撤退前彻底毁掉巴黎”的命令时,决定抗命不从,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保住一个古城。梁漱溟在日本战机的炮弹在身边轰然炸开时,静坐院落中,继续读书,思索东西文化和教育的问题。两者后果或许不同,抵抗的姿态一致,对“价值”和“秩序”有所坚持。抵抗的力量所源,就是文化。
日子怎么过,就是文化
15岁那年,我们从台湾中部苗栗的农村搬到高雄海边的渔村。第一次进入渔村,惊诧极了:怎么跟农村那么不一样?
如果说农村是宁静的一抹黛绿,那么渔村就是热闹的金粉。原来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神,每一位神都有生日,每一个生日都要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地庆祝。渔村的街道突然变成翻滚流动的彩带,神舆在人声鼎沸中光荣出巡。要辨识渔村的季节吗?不必看潮水的涨落或树叶的枯荣,只要数着诸神的生日,时岁流年便历历在前。庙前广场有连夜的戏曲,海滩水上有焚烧的王船,生活里有严格遵守的禁忌,人们的心里有信仰和寄托。在农人眼中,渔人简直“迷信”极了。而15岁的我,就这样开始了“人类文化学”的启蒙课:农村文化和渔村文化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背面,有原因。渔人生活在动荡的大海上,生命的风险很高,未知数很多。尤其在长达38年的“戒严”时代里,以国家安全为理由,台湾政府甚至不准许渔民拥有基本的现代海上通讯设备,怕渔民“通匪”;于是风暴一来,救援的能力很低。夜里摸黑上船“讨海”的年轻父亲,并不知道自己清晨是否一定会回来看见家里还在温暖被子里的幼儿。所谓“迷信”,不过是在无可奈何中面对茫茫世界的一种自救方式,为无法理解的宇宙寻找一个能安慰自己的一套密码检索。
所以文化,就是一种生活方式,在特定的地理、历史、经济、政治条件中形成。农民不吃牛肉,因为对他而言,牛不是家畜禽兽而是一个事业合伙人。渔民在餐桌上不准孩子翻鱼,因为人在吃鱼神在看,他不能冒任何即使只是想像的危险。
这个意义上的文化,我们很难说文化有高或低,厚或薄,好或坏,它是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文化还有另一个层次的意义。
文化决定社会发展
同样是祭鬼酬神,为什么有的留在“迷信”的层次,有的却从酬神的野台戏中提炼出伟大的戏剧,从土砌的庙宇教堂中发展出精致的建筑美学,从祭祀的仪式里观悟出舞蹈和音乐的艺术,而祈祷经文的念诵转化出隽永的文学、深刻的哲学?
人,对于自身“存在”处境自觉的程度,以及他出于这种自觉而进行反思,而试图表达,在自觉和表达之间所激发的创造力和想像力的强弱,就造成文化和文化之间的不同。人的自觉程度越高,反思的能力越强,表达的冲动越大,创造力和想像力的空间就越大。在这一个灵魂探索的过程里,思想的内涵和美学的品位逐渐萌芽、摸索、发展而成型。
从这一个层次上来谈,文化是一种特别的品质,它可能高度发展也可能严重萎缩。有些社会结构适合文化的发展而有些结构会造成文化的停滞。连年战争屠杀或是长期的独裁暴政对文化所可能带来的伤害,历史里有太多明显的例证。龚自珍所看见的19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就是一个因为集权控制思想到极致,整体国民创造力被侏儒化到了连盗贼都没有创意的地步。而即使在太平的日子里,不同社会结构里人们在文化艺术里渗透的程度也不同。在这样一个语境里,我们可能做价值的评比,认为某些文化丰富多元,某些则呆滞而单调,某些文化充满活泼的创造力正走向高峰,某些文化停留在一个静态水平或者正从繁华丰盛走向一潭死水。我们也可能说,某一个历史朝代是文化盛世而另一个朝代是文化的荒原。
如果个人创造力和想像力被容许奔放,那么这个社会的总体创造力也会是生机蓬勃、创意充沛的。如果这个社会的共同价值观的形成,是透过公民的深度参与和彼此碰撞激荡而逐渐形成的,那么这个社会的共识──也就是身份认同,也会是凝聚而坚定,向心力强大的,不易解体。
是因为文化可能蓬勃发展也可能呆滞停顿,人的自觉的水平和努力的程度,对于文化的发展确实会造成不同,所以我们才会去强调文化多么重要,但是,文化“呆滞停顿”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一定要“蓬勃发展”的文化呢?文化究竟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不同?也就是说,文化究竟是真的重要,或者它其实只是政治人物的美容术语,文化人的一厢情愿?如果我们可以相当清楚地说出科学、经济、医学、科技为什么重要,我们是否也能用同样干净利落、逻辑清朗的语言说出,文化为什么重要?
20世纪初,韦伯曾经用基督教文化里的价值观来解释为什么许多基督教国家发展出资本主义的经济繁荣。以韦伯的理论为基础,哈瑞森、福山、亨廷顿、普特南、英格哈特等等研究现代化的学者都不断提出论证,认为文化在形塑一个社会的政治和经济行为上,是一个关键元素。
文化价值观上愈重视个人自主和多元开放的地区,经济力愈强大;愈强调集体意识、国家或宗族权力的地区,愈是穷困。文化价值观影响人们的经济行为。也就是说,是的,文化很重要,因为它决定了一个社会如何面对现代化的挑战──与自由市场能否接轨、全球化的竞争能否适应、政府管治的清廉与否、公民意识的建立有无等等。有些文化很轻易就过关,有些却长期陷在传统历史的制约泥沼中,无能自拔。
为“四郎”哭泣吧
任何图表和统计都可能有欺骗性,任何学说都可能被推翻,这些学者以现代性作为衡量文化价值的标准,是否偏颇,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但是韦伯和被韦伯所影响的学者们显然都希望为文化的重要找出一个科学的甚至可以量化的方法,来解释文化的重要。经济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可能找得出一百个方式来回答“文化为什么重要”这个问题,但是我愿意从一场戏说起。
有一天台北演出“四郎探母”,我特别带了85岁的父亲去听。从小听他唱“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浅水龙,困在了沙滩……”老人想必喜欢。
遥远的10世纪,宋朝汉人和辽国胡人在荒凉的战场上连年交战。杨四郎家人一一壮烈阵亡,自己被敌人俘虏,娶了聪慧善良的铁镜公主,在异域苟活15年,日夜思念母亲。悲剧的高潮就在四郎深夜潜回宋国探望老母的片刻。卡在“汉贼不两立”的政治斗争之间,在爱情和亲情无法两全之间,在个人处境和国家利益严重冲突之间,四郎跪在地上对母亲痛哭失声:“千拜万拜,赎不过儿的罪来……”
我突然觉得身边的父亲有点异样,侧头看他,发现他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父亲16岁那年,在湖南衡山乡下,挑了两个空竹篓到市场去,准备帮母亲买菜。路上碰见国民党政府招兵,这16岁的少年放下竹篓就跟着去了。此后在战争的炮火声中辗转流离,在两岸的斗争对峙中仓皇度日,七十年岁月如江水漂月,一生不曾再见到那来不及道别的母亲。
他的眼泪一直流。我紧握着他的手。
然后我发现,流泪的不只他。斜出去前一两排一位白发老人也在拭泪,隔座陪伴的中年儿子递过纸巾后,将一只手环抱着老人瘦弱的肩膀。
谢幕以后,人们纷纷站起来,我才发现,啊,四周多是中年儿女陪伴而来的老人家,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坐着轮椅。他们不说话,因为眼里还有泪光。
中年的儿女们彼此不识,但是在眼光接触的时候,沉默中仿佛已经交换了一组密码。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人们正要散走四方,但是在那个当下,在那一个空间,这些互不相识的人是一个温情脉脉、关系紧密的群体。
在那以后,我陪父亲去听过好几次的“四郎探母”,每一次都像是一场灵魂的洗涤,感情的疗伤,社区的礼拜。
从“四郎探母”,我如醍醐灌顶似的发觉,是的,我懂了为什么“伊底帕斯”能在星空下演两千年仍让人震撼,为什么“李尔王”在四百年后仍让人感动。
文化,或者说,艺术,做了什么呢?
它使孤独的个人为自己说不出的痛苦找到了名字和定义。少小离家老大不回的老兵们从四郎的命运里认出了自己不可言喻的处境,认出了处境中的残酷和荒谬,而且,四郎的语言———“千拜万拜,赎不过儿的罪来”———为他拔出了深深扎进肉里无法拔出的自责和痛苦。文化洗了他的灵魂,疗了他的伤口。
它使孤立的个人,打开深锁自己的门,走出去,找到同类。他发现,他的经验不是孤立的而是共同的集体的经验,他的痛苦和喜悦,是一个可以与人分享的痛苦和喜悦。孤立的个人因而产生归属感。
它使零散、疏离的各个小撮团体找到连结而转型成精神相通、忧戚与共的社群。“四郎”把本来封锁孤立的经验变成共同的经验,塑成公共的记忆,从而增进了相互的理解,凝聚了社会的文化认同。白发苍苍的老兵,若有所感的中年儿女,原本不属于这段历史的外人,在经验过“四郎”之后,已经变成一个拥有共同情感而彼此体谅的社会。
人是散落一地的珠子,文化是串丝线
人本是散落的珠子,随地乱滚,文化就是那根柔弱又强韧的细丝,将珠子串起来成为社会。而公民社会,因为不倚赖皇权或神权来坚固它的底座,因此文化便是公民社会最重要的黏合剂。
政治人物可以喊一万次口号,要汉人尊重弱势的少数民族,但是一万个口号比不上一支歌。我记得一场露天的原住民诗歌晚会,我们邀请了一位长老,从东部山区部落特别北上来唱原住民的古曲。他开唱时,突然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落,雨水打在长老皱纹很深的脸上,他全身湿透、仰脸向天,闭着眼睛继续歌唱,没有乐器伴奏的原音,苍老而悠远,交织在哗哗雨声中。满满的人群在雨中站立,雨水从头发流下来,流进人们的眼睛,但是没有一个人离去。
我看见年轻的原住民毫不遮掩地流着眼泪,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可能是一个孤独的城市打工浪子被歌声激起了自己对家乡部落的无限深情。大部分仍是汉人,淋着大雨听歌,深深被歌声震动。
雨夜中的一首歌,我相信,让汉人认识了原住民,让原住民认识了他自己。
我也记得公元两千年九月在台北市森林公园一场晚上的音乐会。几天前,九月二十一日,两千多人死于地震,幸存的孩子在瓦砾堆里哭泣。音乐会上只有素白的野姜花,散发着甜美的近乎哀伤的香气。夜色一沈,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入,在草坡上默默坐下。没有政治人物的致词,没有明星主持人的串场,从头到尾只有音乐和诗歌。两旁的萤幕上写着:“同胞,你的名字我们记得”。死难者的名字,一个一个出现。白底黑字,无言地出现。
好安静的夜晚。烛光里,人们的眼泪没有声音地一直流,为自己其实不认识的人。
音乐会过后,我收到很多市民的来信,其中一封,没有署名,只有几行朴素的字:
我从来不知道“同胞”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森林公园那个晚上。
我明白了。
强权做不到的
是文化的力量,将无意义的碎片组成有意义的拼图。
艺术,或文学,最神奇的地方就是,它一方面突出个人和群体之不同──任何艺术表达都是个人创造力的舒张和个人能量的释放,另一方面它却又把孤立的个人结合成群体。
你说,创造力舒张,个人能量解放,而社会却为什么不走向分崩离析?为什么反而走向“有意义的拼图”?也就是说,一个多元分歧的社会,依赖什么来凝聚?
除了文化的力量,还有什么呢?
在一个大厅里为“四郎探母”流泪的人群,在一个广场上为泰雅族长老的古曲顶着大雨不去的人群,在一个公园里听乐团演奏悲怆“江河水”纪念死难同胞的人群,或者是,在一个图书馆里聆听一场诗歌朗诵的人群,在政府大楼前面用行动剧来抗议示威的人群,在校园里为一个热门乐团尖叫晕眩的人群,其实是在进行一个重要的仪式:他们正在一个“社会共识体验营”里认识彼此,加深感情,建立共同的价值观。表面上是音乐的流动、影像的演出,语言的传递,更深层的,其实是“生命共同体”意识的萌芽,文化认同的逐渐成形,公民社会的塑造。
如果个人创造力和想像力被容许奔放,那么这个社会的总体创造力也会是生机蓬勃、创意充沛的。如果这个社会的共同价值观的形成,是透过公民的深度参与和彼此碰撞激荡而逐渐形成的,那么这个社会的共识──也就是身份认同,也会是凝聚而坚定,向心力强大的,不易解体。反过来说,如果个人创造力和想像力是受到约束的──书可能被封,歌可能被禁,作家可能被放逐,学者可能被监禁,异议者可能被打断脊椎,那么这个社会的总体创造力必定是败絮其中的。在其中,社会共识不会来自人民的想像力和自发意志而来自从上而下的政治权力的恐吓和操纵,“生命共同体”的情感不易产生,共同承担未来的公民意识也难以发展。这样的社会,即使表面上和谐先进,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使互不相干的陌生人成为“同胞”,使“同胞”彼此扶持,相互承担,政治强权是做不到的。文化,才是是公民社会的基础。
本期组稿:浦君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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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诗人:宋晓杰 李自国 黎阳 霜扣儿 海湄 商略 月光雨荷 徐业华 爱斐儿 霜白 (排名不分先后)
◎ 写给清明上河园
诗/宋晓杰
称你汴梁也好,东京也罢
都是一样的明媚与繁华
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
——我承认,我来自于北宋
来自黄河南岸“扇”形的尖端
因此,我的视野沿着超声波的斜长射线
不断向四面八方延展……
一夜一天的大雨又小雨,潮湿了我的心
好吧,此来朝拜,我只做两件事
——倾诉——倾听
“一朝步入画卷,一日梦回千年”
你熙来攘往的时候,我在哪里
但是,有谁敢说,这不是我的家园?
“宋”字的招牌下
河水、月光、古城墙、牌坊、殿堂
被我逐一认领
3000年,如汤汤流水,渐行渐远
但是,并不妨碍我穿越古今
在草桥旁,在柳树下,升起炊烟
纺纱、织布、浆洗,把儿女一个个拉扯长大
我还可以把渔船摇至河心,哼起小曲儿
不急不躁,把渔火和夜色一点点拨亮
或者,吟诗作画,不辜负盛世年华
“八荒争凑,万国咸通”
我是不同的我——
洒扫、聚谈、祭祀、踏青,当垆沽酒
我又是相同的我
长亭短亭的柳,不是送别
金黄、耀眼的背景
是永远开不败的菊花——
不论来着还是去着
我都走不出你的山重水复……
千回大宋,梦回大宋
你奔腾在历史的烟云之中
火在烧,水在涌
而汴京的郊野,春色刚刚爬上梢头
商贾谈笑,舟舸穿梭
画里、画外,都是我的祖国
入夜,卧听风雨调皮地敲打窗棂
我知道,那是微醺的苏轼
竹杖芒鞋,在石板路上
写下的串串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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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驼背老人
诗/李自国
漆黑的夜晚闪出一个老人
盐场老人
盐担担老人
挂满伤痕要到哪里去
不要问,岸边的空空肤色
不要问,老婆儿女是谁
两座村庄畸形而美丽
从一座山,挑到另一座山
从一条河,挑进另一条河
眼窝是深陷的井
眼泪是长风的绳
打一支火把朝庄园走去
野兽,披着万众人的皮
黑眼珠滚落一地
算盘珠滚落一地
刮走老人一载仅存的白银
像宰杀牛的吼叫
像母马中,贫困和死亡卷曲的鬃发
都在平静的告别
这些知天命的老人
如此轻微,在卤水里呼吸
盐,是血的生命
这是一个大地的老人
光棍棍老人
黑卤滔滔的老人
他把头颅压弯
贴近低矮的心
一级一级石梯在上升
他在蜀南的天空中游泳
而血液在下沉
零乱的骨头在下沉
三百八十斤的薄皮水桶
一左一右,是他两个亲兄弟
驼背老人
追赶黎明的老人
不要问,你背上隆起的象征
不要问,那是若干年前
一个失踪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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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塔印象
诗/黎阳
飘渺的元音在蓝塔椭圆的灯光里说话
那些留在记忆中的密码,被刀叉重新组合
一杯柠檬水里蓝在反复印刷着圣诞的色泽
随手放下,这冬季的羁绊和凉
撕开尘封已久的标签,温暖就会脱颖而出
那些年的朋友,就会纷纷握手寒暄
有朋友的人,都懂得锦上添花
蓝塔开在花朵之上
碧碧也就开在花朵之上了
当阳光再一次照耀在诗歌的外套上
我们只是其中一个字符
需要重新组合排列
没有脱酸的咖啡,可以有糖有奶
也可以没有,那组在纷纷大雪中燃烧的碳
烘着人与人之间的最后一点希望
攀缘而来,青松上星光闪烁
挺拔的气节,让人无法拒绝
蓝塔,一湾心灵休憩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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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塘一夜
诗/霜扣儿
绕过红灯笼,绿毛竹
叠河灯的阿姨坐在万源里老屋
白纱幔隔住我的北方
我抚摸旧椅子,暗花地毯是我的行装
毛绒绒,飘进的雨
我的长发爱着隐身人
微微灯火,也会看我
说:多么美啊,你几千里才到这里?
语调轻缓仿佛我心里的事
眼神安静,仿佛我那天
睡在一个遥远事件里的身体
阁楼之外还有更远的人
投奔古桥的湿淋淋
桂花饼好吃吗,话音一直问到叶姓祠堂
梦到一半,才有别事
隐着的呓语混了西塘旧字
凌晨那些白衣女子
都是我内心流水
软啊,问啊,一起去千年前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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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色的叶子
——悼青春
诗/海湄
亲爱的,那些巨大的红色和白色
仿佛夜空的星星,他们从星星里走出来,又向明亮走去
无数的明亮
无数成熟的果实
无数劈啪落地的声音
他们聚在了一起,亲爱的,离开了幸福的圆润
我向往尖锐的远方
我还向往青涩
向往它锯齿般的边缘和
不断堆砌的碎屑,那些细致的粉末
掩埋着我的童年还有你的眸子,亲爱的,你能闻到我身上
一天比一天浓郁的
寂寥吗
还有青草,还有乡村,还有土地
还有寒风中萧瑟的井台
亲爱的,我把每一根手指都当做裹满寒风的井绳
我笔直的站着
比旷野还要孤独
比井水还要
凄苦
亲爱的,送别的时刻到了
过了今夕就是明朝
尽管我早已忘记了义无反顾的岁月
可是却清晰的记得高中部门口那一排稚嫩的白杨
我在第四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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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牛味馆
诗/商略
没有杀掉的牛
具体地说,没有生物意义的牛
只有熟的肉
分解的脊椎盘
冒着热汽散去
本不属于它的温度
有时候我觉得
它可以是任何一种肉
牛的猪的羊的,或者我的你的
这都没有关系了
当牛死去,不再有草地,清凉的河水
不再有低沉的来自
庞大身躯的凝视
我也会是这样一块肉
我也曾这样,低沉地凝视
这索然寡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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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区里,卖苹果的女人
诗/月光雨荷
批发的苹果一到,你就跑进跑出
其实你也是一只苹果,一只气喘吁吁的
苹果
大的,红的在前面领着小的,拧巴的
生活中,有些场景经历了过滤
苹果的一生,即是你的一生
每次有人需要时,你都划一块给他或她品尝
犹如品尝你清脆甘美的音色,水灵爽快的
纯自然性
现在,你还是一棵果树
熟睡的女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你的怀里
你的臂弯里,红红的脸蛋,才是最美最甜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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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童寺
诗/徐业华
天童寺
放生池里的小竹筏上
两三只甲鱼在打坐
殿宇间一群青衣派的鸽子
学会了修行,只是
忘了拄三叉杖
密布的慈云里
经书旧了,而御笔题写的匾
年代越久却越明亮
路是相向的,有的在上山
有的在下山
都说茶禅一味,饮过一盏
苦空的佛茶后,倾听到了
松竹上禅语清瘦的声音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fb926c0102v9qy.html
◎ 无风的时候
诗/爱斐儿
无风的时候
烟光很远
云行得慢
芭蕉的影子比竹影更深
在深山
万水已去往别处
河流再无横刀立马之人相认
只有雾气
向山林深处延伸
只有鸟群仍痴迷于
为寂静时空穿针引线
你凭窗而坐
面前的寂静
就是触手可及的一副棋局
你不动
那些纷纷扰扰的车马、将帅和走卒
就不能纵横驰骋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12ca3f90102v8sl.html
◎ 李后主
诗/霜白
林花谢了春红,他形销骨立
风吹着往昔的落叶
滑过他薄弱的胸腔
响动苍凉的回声
像钟声敲打着午夜,一个失眠的人
在回声里走动
他说话,给自己听
他烧落叶取暖
他砌筑梦中的城堡
从胸中淘出沉沉的块垒和铅块
他写诗,在被遗忘的角落
有时更像一个王
在颓败的家园,写水落石出的诗
写秋风般透彻的诗
在一个落寞的时代
写钟声一样的诗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94e67e0102v5ns.html